卡塔尔乌代德空军基地——不久前一天的凌晨2点左右,在这个美国空军基地的停机坪上,一名阿富汗妇女冲向一名美国空军士兵,试图抢夺他腿上绑着的手枪。当众人赶来制服她时,她发出尖叫,使劲挣扎,一心寻死。接下来,她蜷缩成一团,泣不成声。
她的家人在塔利班迅速接管阿富汗的过程中遇害,她勉强登上了撤离喀布尔的航班。现在,她孤身一人,在远离家乡数百英里的地方。
“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她喘着气说道。挤满疏散人员的大巴车发出的橙色和黄色灯光,从她流满泪水的脸上闪过。
自塔利班夺取阿富汗政权以来,阿富汗人的撤离就像山洪暴发一样淹没了美国在卡塔尔等地的军事基地。过去两周,数以万计的撤离者抵达卡塔尔,接受美国当局的筛查。
但随着国际撤离行动的结束,人们的注意力已经转向那些在突然和意外的大规模撤离裹挟下的个体命运。在短短两周的时间里,喀布尔的5000多名美军帮助疏散了11.4万多人,这个充满混乱且时常有暴力发生的行动,反映出塔利班接管阿富汗的惊人速度。
叛军进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后,绝望的民众涌向这座城市的国际机场,爬上疏散航班。降落在卡塔尔后(这个国家在撤离行动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一些阿富汗人哭着跪倒在地,以为自己已经抵达了美国。
但是,在他们被送到美军设在一个大型机库中的难民处理中心后,这希望破灭了。这是他们第一次瞥见最终在美国重获安置的漫长而艰苦的旅程是什么样子。
撤离人数激增必定导致大量的法律、官僚和后勤问题。许多爬上飞机的阿富汗人可能没有资格安置在美国。这些人可能会使美国负责重新安置的机构不堪重负。这些组织的任务是为新抵达的难民提供住房、医疗和食物等紧急需求,通常它们只有能力处理一小部分新难民。
在处理中心,逃离塔利班统治下的阿富汗带来的解脱,与离开家园、开始新生活的艰辛发生碰撞。在逃离过程中,人们对曾经那个阿富汗的集体哀悼,已经让位于对流离生活的担忧。
这是一张由一名被撤离的阿富汗人拍摄的照片,此人出于担心被报复而要求匿名。照片上,乌代德空军基地人员正在卸下为到达的阿富汗人准备的物资。
这是一张由一名被撤离的阿富汗人拍摄的照片,此人出于担心被报复而要求匿名。照片上,乌代德空军基地人员正在卸下为到达的阿富汗人准备的物资。
“考虑到我的家人和他们的处境,我精神状态不是很好,”28岁的扎赫拉(Zahra)说道,她上周搭乘疏散航班来到卡塔尔首都多哈。“然后在美国,我们不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我们能找到工作吗?我们会在一个好地方安顿下来吗?我们能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吗?”和其他接受本文采访的人一样,她要求只透露自己的名字以避免遭到报复。
自抵达多哈以来,扎赫拉的脑海里一直在重复塔利班卫兵给她的警告:一旦她离开,将永远不会被允许回来。
在阿富汗,她已经做好逃离的准备,在将近一周的时间里,她眼睁睁地看着各省会城市迅速相继崩溃。然后,在叛军涌入喀布尔两天后,她和她的母亲、兄弟姐妹和他们的家人赶到机场。
在向门口的塔利班卫兵恳求了一个多小时后,他们让扎赫拉的家人通过了。但当她身后的人群涌上来时,她听到塔利班向空中鸣枪,并感觉到她母亲的手从她自己手上松开了。当她转身时,她看到塔利班卫兵在她身后殴打这群人,她的母亲和其他家人都淹没在了人群中。
只有扎赫拉、她的姐夫和他的孩子们通过了大门。上周,他们与其他数千名阿富汗人一起涌入乌代德空军基地(Al Udeid Air Base)的处理中心。
在机库内,筋疲力尽的孩子们躺在拼凑而成的绿色行军床上,其中一些被没有尿不湿穿的婴儿弄脏了。由于只有部分机库装有空调,室外46摄氏度的高温常常使空气变得稠密。洗手间里散落着塑料瓶和人类排泄物。在头顶装有荧光灯的巨型帐篷里,地板上铺满了床垫,成百上千人试图在这里安顿下来。帐篷外,人们为孩子们搭建了一个临时游乐场。
不堪重负的美国军人夜以继日地工作,为意外涌入的人们提供医疗服务、食物和水,与此同时,移民官员在对他们进行审查。但最初涌入的阿富汗人太多,无法对他们进行一一筛查,这让人担心处理中心会发生人道灾难。
五角大楼首席发言人约翰·F·柯比(John F. Kirby)周二表示,“我们将率先承认,乌代德的条件本可以更好,”他还说,糟糕的情况“是由人数太多,以及这些人到达的速度太快造成的”。
柯比说,为了缓解多哈中转中心的压力,美国军方开始将疏散人员送往德国、意大利、西班牙和巴林的美国基地。为改善条件,多哈增加了100多个厕所,以及清洁和餐饮服务。
在乌代德待了几个小时、有时甚至是几天之后,许多阿富汗撤离者被转移到埃斯萨利亚营地(Camp As Sayliyah),这是多哈郊外的一个前陆军基地,其中有被改造成过渡性住房的集装箱。这个营地是为了对那些同美国政府合作并申请特殊移民签证的阿富汗人进行为期数月的筛选。几个月前,人们预计这一群体的人数不会超过几千人。
在乌代德处置中心的一个临时游乐区里的孩子们,在接收从阿富汗撤离的人员的初期,这里已经人满为患。
在乌代德处置中心的一个临时游乐区里的孩子们,在接收从阿富汗撤离的人员的初期,这里已经人满为患。
相反,在塔利班统治下的最初几天,当传言说美国飞机可以将阿富汗人直接运到美国时,数以千计没有护照、签证或身份证的人涌入喀布尔机场,登上飞往多哈的飞机。
“那是一个恐慌的环境;塔利班已经进入机场,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古尔(Gul)说,他是喀布尔机场的一名警察,也是飞往多哈的人员之一。
他说,喀布尔被占领后的第二天,他来到自己在机场的固定岗位,感觉像是到了鬼城:安全部队和机组人员全都放弃了他们的岗位。到中午时分,人群涌入机场,停机坪上一片混乱。
古尔也加入了这场混乱,他跳上四架民航飞机——全都因混乱而停飞——然后强行登上了一架美国的撤离航班。即使美国人关掉空调,告诉所有人飞机坏了,也没有人动一下。
现在,他已经适应了埃斯萨利亚美军基地的生活,他说出走的突然决定令他心情沉重。他妻子和三个不满六岁的孩子仍留在喀布尔。
“晚上我睡不着觉,”他说。“我是安全部队成员,如果我家人被盯上怎么办?谁能养活他们?”
他还说,“我一个人在这里,而他们在阿富汗,那里的情况真的很糟糕。”
没人知道古尔和其他人要在基地等待多久才能接受筛查,他们不能工作,也无法寄钱给家人。
人们抢着使用为数不多的手机充电器——除了身上穿的衣服,这往往是他们随身携带的唯一物品。他们寻找地上的烟头,抢着捡拾小撮烟草。每天早上5点左右,食堂外都排起长队,要等好几个小时才能进去,酷暑之下,汗水浸透了人们的衣服。上周,在通常为军队准备的即食口粮发放后,基地里有人抱怨食物短缺。
那些队伍让人得以一窥出逃喀布尔的混乱程度:有在机场旁边经商的店主,有放弃机场岗位的安全部队成员,也有阿富汗卡姆航空公司(Kam Air)的员工,他们跳上飞机时仍然穿着制服。
31岁的米尔韦斯(Mirwais)上周挤上了一架美国撤离航班抵达了卡塔尔的空军基地。他曾在美军和国际机构担任翻译,塔利班进入喀布尔后,他躲了起来,在搜寻他的武装分子来到母亲家后,他决定离开这里。
已经逃出阿富汗的翻译米尔瓦伊斯如今对能否把家人救出感到绝望。
已经逃出阿富汗的翻译米尔瓦伊斯如今对能否把家人救出感到绝望。 Photo by Mirwais
“如果我还在阿富汗,现在就没命了,”他说。但他也说,在基地的一天又一天,让他逐渐丧失了对开始更好生活而不只是活命的希望。
这些天来,他绝望地呼叫亲属,试图帮妻子和10个月大的孩子撤离,米尔韦斯说,他基本已经放弃了在阿富汗之外与他们团聚的想法。他是否有能力继续前往美国也还是个问号。
“我没带护照,没有证件,”他说。“但如果我去不了美国,接下来会怎样?我要怎么养家糊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