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美军关塔那摩监狱关押了240名恐怖主义组织嫌疑犯,也因为“虐囚”、“刑讯逼供”丑闻而恶名昭著。
2007年,红十字国际委员会探访关塔那摩,并做了关于该监狱“刑讯逼供”问题的绝密报告提交美国布什政府。该报告全世界仅5份副本,美国教授马克·丹纳却得到了其中一份,并于上周将其曝光。报告的内容,远远超过了想象。南方周末专访马克·丹纳,并摘编报告内容,供读者参考。
【美军关塔那摩监狱“刑讯逼供”秘密报告曝光】
过去一周,马克·丹纳在美国受到的关注,甚至不输奥巴马。
令这位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新闻学教授、刑讯逼供研究者出名的,是他写的题为《拷问美国:来自黑址的声音》的文章。“黑址”这个词,特指美国中央情报局设在世界各地的关押了恐怖主义嫌犯的监狱,它们因屡曝“虐囚”丑闻而广受关注。2006年10月至12月,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以下简称ICRC)的官员先后两次秘密访问了关塔那摩监狱,并在2007年完成一份关于该监狱“刑讯逼供问题”的秘密报告,提交布什政府。
该秘密报告一共只有5份副本,马克·丹纳教授却通过某种途径,得到了其中1份。继而他写了上述文章,大量引用秘密报告的内容,才使其中触目惊心的“黑幕”广为人知。
3月20日,丹纳接受本报专访。“人们以为时间会洗刷我们这个沉沦的世界。”丹纳说,“但实际并不会。”
【“很多人指责我损害了国家的利益”】
南方周末:你是如何得到ICRC这份绝密报告的?
丹纳:我最近从一个团体那里拿到了这份报告。我不能告诉你他们是谁,也无法猜测他们的动机。不过,报告的披露会有助于关闭关塔那摩监狱,因为那些刑讯手段太令人震惊了。
南方周末:这份报告可信吗?
丹纳:其一,国际法授权ICRC来监督战俘待遇,专业人员做了这方面的工作。第二,14名关塔那摩囚犯在各自的陈述里,不约而同的提到了相似的刑罚,而他们互相之间没有联系,因此他们的陈述是可信的。
南方周末:你有没有衡量过,公开报告可能会带来的影响?
丹纳:ICRC与美国政府有协议,他们获得机会采访这些嫌犯的前提,是不对外公开调查报告。因此,将这份秘密报告公开,未来ICRC有可能因此不能再获得探访囚犯的机会。
但我最终的判断是:公开报告,使美国人民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带来的好处,会大大超过坏处。
南方周末:报告公开后,ICRC有没有联系过你?
丹纳:他们的确联系我了,想知道我从哪里得到这份报告。但我无法与他们讨论这个问题。
南方周末:读者都有什么反应?
丹纳:我收到了很多读者的来信,新闻网页也有不少留言。很多人很愤怒,指责我发表这样的文章究竟想得到什么,指责我损害了国家的利益。对这些,我并不惊讶,这些来信说明认可刑讯逼供恐怖嫌犯的人还不少。
但让我高兴的是,与过去相比,有更多的人对我的文章表示了赞赏,这是非常好的一个倾向。
【“刑讯逼供伤害了这个国家”】
南方周末:前总统布什曾反复提到,在审讯恐怖嫌疑犯时使用了“另一套程序”。听起来这似乎只是正常的审讯?
丹纳:从国际法的规定看,有目的的、带来严重的精神和肉体伤害的刑罚,特别是以获取信息为目的的刑罚被称做“刑讯逼供”。毫无疑问,关塔那摩监狱存在刑讯逼供的情况。ICRC的报告也使用了这个字眼,来描述发生在关塔那摩的一切。
我必须说,布什总统说了谎。
南方周末:在关塔那摩的刑讯逼供中,美国政府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丹纳:如果你仔细阅读报告的话,你会发现审讯者要执行任何一项刑罚,都需要通过邮件和电报申请。美国前副总统切尼、前国家安全顾问赖斯以及前司法部长阿什克罗夫特等,或认可、或批准了在关塔那摩采取刑讯手段。
南方周末:为了保护美国的安全、保护美国人民,通过刑讯逼供以获得恐怖袭击的情报,是否就是正当的?
丹纳:这是争论的焦点。毫无疑问,刑讯是非法的,既违反了国际法,也违反美国法律。问题是,刑讯是否真的帮助获得了可以使美国免受恐怖攻击的情报?一方面,前总统布什公开声称,刑讯逼供使美国免受恐怖袭击;另一方面,另一些美国官员却不这么认为。
我们知道,刑讯逼供已经在某些方面伤害了这个国家,它损害了这个国家的名誉,但是我们不知道它是否带来了那些所谓的“积极作用”,如果说它是有利于保护美国人民安全的,那么我们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或组织来进行这些调查,具体告诉我们它在哪些方面有利于美国。
因此我认为,这个国家现在需要的是彻底的调查。
南方周末:奥巴马总统在就职典礼结束后仅仅几个小时,就签署了在一年内关闭关塔那摩监狱的行政命令,包括禁止刑讯逼供。但前副总统切尼就公开表示,这“将会提升美国人民再次遭受攻击的危险”。
丹纳:切尼当副总统时这么说,现在离任了还这么说,显然,他对“严酷审讯”的作用坚信不移。他在推动布什政府使用“严酷审讯”上扮演了重要角色。
南方周末:切尼的观点是否代表了相当一部分美国人的想法?
丹纳:如果你问美国人,美国政府该不该对恐怖嫌疑犯采取酷刑?有相当多的人会说:不。但如果加上前提,实行酷刑有助于保护这个国家免受恐怖袭击,这种情况下该不该实行酷刑?那么会有相当大一批人——也许超过50%——站起来表示支持。
问题的关键是:这个前提是否能站得住脚,酷刑是否真的有助于保护美国的安全。
【关闭关塔那摩的重重阻力】
南方周末:看起来要在一年内关闭关塔那摩监狱还面临重重难题。
丹纳:奥巴马将不得不面对一个严峻的现实。
比如,像Khaled Shaik Mohammed、Abu Zubaydah等被关押在关塔那摩的囚犯,有充足的证据表明他们参与了“9·11”恐怖袭击,但是因为刑讯逼供,将很难把他们带上法庭审判。你如何能够把他们从一个“遭受非法审讯的境地”转移到一个每个环节都讲“法律”的审判庭中去呢?
一些组织,像“美国公民自由联盟”,要求彻底调查刑讯逼供,并将牵涉其中的前高级官员送上法庭。参议院司法委员会主席Patrick Leahy则呼吁成立一个“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如果前政府官员——比如切尼——出来作证的话,则不会遭到起诉。美国情报界正在调查谁批准了这些酷刑以及酷刑是否带来有价值的情报。与此同时,奥巴马也成立了专门小组来调查引渡、审讯和拘押恐怖嫌犯等政策问题。
南方周末:那么,奥巴马政府应该采取何种政策,才能够保护美国的安全?
丹纳:奥巴马在就职演讲上说,我们不能再在“我们的安全”和“我们的理想”中做出错误选择,我们可以获得安全,而无需刑讯逼供,无需使用非法的手段。现在看来他正在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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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秘密报告摘录】
以下部分文字编译自《拷问美国:来自黑址的声音》,作者马克·丹纳,发表于The New York Review,2009年4月号。部分文字可能引起读者不快,请谨慎阅读。
“永无尽头的孤独(关押、单独禁闭、禁止一切和外界的联系)”,这是美国中央情报局针对恐怖攻击嫌犯的“拘留计划”的“要素”之一。
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关于美军关塔那摩监狱对嫌犯“刑讯逼供”情况的秘密报告,披露了以上内容。
该份秘密报告的目录部分罗列了对嫌犯的刑讯逼供方式,包括:
将头强按入水中,令囚犯窒息;保持负重状态长时间站立;抓住衣领猛打;踢打;禁闭在小盒子里;长时间赤裸;干扰睡眠,大声播放音乐;在寒冷天气向裸体囚犯身上倒冷水;要求囚犯长时间戴手铐和脚镣;恐吓;禁止囚犯进食。
该报告的结论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管理下的拘留中心,存在刑讯逼供行为。并且,这些行为是残忍的、非人道的、有辱人格的。
从2006年10月到12月期间,红十字国际委员会成员们秘密单独采访这14名“高价值囚犯”,其中不少犯人在匿名的前提下,描述了发生在监狱里的故事。
“看,他好像身体都变蓝色了”
我被转移到了一张椅子上,手脚都被固定,就那样的状态坐了大半个月。长时间的坐姿导致我腿部长满了水疱。那段时间,只有上厕所的时候我才被允许离开椅子站起来……
我的牢房很冷,非常冷。刺耳的音乐不断地响起,每15分钟响一次,一天24小时都如此。有时候音乐停了,结果是换上更吵的音乐。我每天都要接受1-2小时的问话,只有这个时候音乐是停止的,问话结束又接着开始播放。我无法入睡,即便我勉强睡着,守卫就会冲进来拿水往我脸上泼……
我被锁住并且全身赤裸,仅被允许在地板上躺一小会。后来有一名女医生来给我检查身体,并问我为什么没穿衣服。第二天,看守给了我一件衣服穿。然而,一天之后,看守走进我的牢房,要求我站起来并且将双手高举过头,然后将我身上的衣服扯烂。空调被调到很低温,我听到一个看守这样说,“看,他好像身体都变蓝色了。”……
两只盒子
我被带到牢房外,其中一个看守用一条毛巾绑住我的脖子,他们牵着毛巾,使劲地将我朝墙上甩去,其间他们还不断地打了我好几耳光。然后他们就把我关到一只高盒子里,里面很黑,我呆了大概两个小时。他们甚至用碎布将门缝塞住,导致我呼吸困难。
等到我从盒子里被放出来,我发现牢房的墙上铺满了纸板。然后我不断地被甩到墙上。我估计那些纸板是为了防止我身体上留下明显的外伤痕迹。
之后我被关进另一只更小的盒子。同样门缝塞满了碎布,盒子里黑暗且缺氧。盒子太矮了,我根本无法站直,想曲着腿也不行,因为身上都是伤口。我勉强地蜷缩着,腿上和肚子上的伤口疼痛难忍,伤口又开始流血了。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经没有知觉了。
我的头好像就要爆了,无法呼吸,我猜自己是不是就要快死了,小便也失禁了。
之后我又被关入那只大盒子里,他们开始播放嘈杂的音乐,同时还有人不断地敲打着盒子。我尝试坐下,尿液不断地顺着我的大腿滴下……
晚上牢房也开着刺眼的灯,却终日不见太阳
事实上,这份秘密报告,还涉及美国中央情报局设在其他地区的监狱。下面这位就被关押在阿富汗的美军监狱里。
问话的时候,我2个多小时都被要求保持踮起脚的状态。房间内大约有13个人,有首席问讯员、两名副问讯员(女性),还有十来个带着面罩的大个子。我赤裸着身体面对那么多人。在问讯期间他们给我水喝,我拒绝了。结果三个大汉将我压倒在地,并将一支管状物体插入我的肛门内,往里注水。我要求上厕所,但是我没有得到允许。
只要我一回到牢房,我就必须保持站立的姿势,手脚都戴着锁链。有时候他们会拿着消防水管对我喷。有一天我被喷了接近一个小时,我的头撞向墙后流血了,紧接着他们又拿冷水泼我,然后换了一个看守又重新来一次——挨打、泼水。起先一个月,我不能洗澡,不能吃固体食物,只能喝水。如果我拒绝喝水,他们就会强制给我灌水。整整一个月我都是赤裸的,晚上牢房也开着刺眼的灯,却终日不见太阳。